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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彭森:产权改革是市场化改革的核心,房产税不会增加地方政府收入

发稿时间:2019-08-26 14:23:22   来源:搜狐财经  

  中国改革开放41年,彭森亲历和见证了35年。68岁的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“改革人”。

  受家学熏陶,彭森从小就受了现代经济学的启蒙教育。高考恢复后,他得厉以宁、胡代光、陈岱孙等指点,从而走上经济研究和参与经济改革的道路。

  在彭森看来,价格改革是80年代改革最有亮点的一部分。价格改革调动了企业积极性,扩大了企业生产。

  “央地关系是中国发展中的一个关键的核心问题,最主要体现在财政制度上。”彭森说。他认为1993年分税制改革取得了较好的成效。

  如今,彭森对产权制度改革最感兴趣, “关键的落脚点还是对国有企业改革,按照竞争中性的原则,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,引入民营经济,在一般竞争性领域中,国有企业逐步退出,这是保证市场公平竞争最基础性的工作。”

  在彭森看来,华为能一枝独秀,靠的是市场力量,不是靠政府补贴,不是靠产业计划引导,完全是在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您是怎么走上经济学研究道路的?

  彭森:我出生于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。我父亲在解放前毕业于武汉大学经济系,后来先后到纽约大学、科罗拉多大学学财政,建国初回国工作。

  我从小耳濡目染,在父亲的书柜上看到《资本论》、《就业、利息和货币通论》、斯大林的《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》。

  当时我对“所有权”这类基本概念也很好奇。我父亲把所有权解释为对一个物品,包括对一个资产无条件占有、支配和使用的权利。

  父亲举了个例子:他在美国学习时,美国教授为了讲清“所有权”的意思,把自己手表摘了,猛地往地上一摔,大家都很惊讶, “什么叫所有权?这就是所有权,我对我的手表有无条件的处置权”。

  高考恢复后,我在北京大学经济系学习,得到厉以宁、胡代光、陈岱孙等老先生的指点,就这样一步步地开始研究经济问题,然后研究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问题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你对当年的价格改革作何评价?

  彭森:当时厉以宁老师讲过一句很著名的话,他说:“价格改革成功,不意味着中国改革成功,但如果价格改革失败了,改革可能就要出现大的问题。”

  所以,他主张一定要从企业改革抓起,即转变企业经营机制,包括搞股份制,搞公司制。

  我想从它的发展过程来看,价格改革是80年代改革最有亮点的一部分,取得了重大进展:

  改革初期,我们国家当时农产品价格92%是国家控制的,消费品价格97%是国家控制的,生产资料价格百分之百是国家控制的。进行改革后,开始调整粮食购销的价格,到1982年、1983年,又分两年先放开了510种小商品价格,到了1986年,所有的小商品价格、工业消费品价格能放开的,尽量都放开。

  同时对待同一种产品的价格,当时采取了“双轨制价格”并行的办法来调动企业的积极性,扩大整个的企业生产,起到了很重大的作用。

  80年代价格改革还取得了重大的经验:中国应进行渐进式改革,价格改革就体现了这种渐进改革的特点,不搞休克疗法,想一夜之间做到价格并轨,这个根本做不到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你对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比较重视,对1993年的分税制改革作何评价?

  彭森:改革初期采取的是分权式改革,包括在国有企业搞承包,放权让利;在财政上搞分灶吃饭、财政包干。这些政策调动了各方积极性,经济发展很快。但也造成了财政分散化的倾向,导致一些中央政令不畅,出现“诸侯经济“,地区之间相互封锁,盲目竞争。

  在这种情况下,就必须进行分税制改革。分税制改革实际上主要是把中央和每个省分别谈判的机制,改变成一种规范的,符合现代经济、现代国家治理的财税管理体制,中央和地方划分了新的税种,有一部分共享税,有一部分是中央税,还有一部分是地方税。

  分税制最后的效果,总体来讲还是好的。从1994年1月1号开始推行分税制,当年中央的财政收入占到总财政收入的55%,其中很大一部分再返还给地方,但是财权掌握在中央手里,这个大的格局到今天基本也没有变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完善目前的转移支付制度,您有哪些建议?

  彭森:转移支付一定要规范、透明。目前,中央财政收入占45%左右,地方占55%左右,但是中央自己用的只占全国财政收入的15%,30%左右还要通过转移支付再返还给地方。

  同时,在转移支付中分有一般转移支付和专项转移支付:一般转移支付是均衡性的转移支付,根据中央地方的事权划分,钱返还以后,地方怎么使用,中央不再干预。专项转移支付则是中央划定要干哪些事,是交给地方来做。

  专项转移支付在过去各个省之间是不通气的,不知道北京拿了多少,上海拿了多少,青海拿了多少,因此我们要求一定要透明,要公开。从2015年起,财政部在每年两会时会发几个大本子,写明每个省转移支付拿了多少钱,是怎么分配的。

  此外,就是要减少专项转移支付的比重。专项的转移支付和一般转移支付一开始是五五开,现在已经变成三七开了,这就五、六年的时间,专项转移支付的比例大大下降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如果开征房地产税,是否会对央地财政关系产生重大影响?

  彭森:中央和地方关系最主要的还是体现在财政制度上。房地产税严格地讲是一个地方税,推出还要经过比较慎重的论证;房地产税主要还是调节房地产市场中的企业行为和消费行为,在短期内不会起到增加地方政府收入的作用。

  指望通过房地产税增加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,这个想法可能过于天真,过于乐观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参与国际竞争需要,中国企业还需要在哪些方面加强?

  彭森:现在华为一枝独秀。在先进的通信和数字革命时代,华为发展这么好,靠的是市场的力量,不是靠政府的补贴,不是靠产业计划的引导,而完全是在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。

  反过来讲,很多国有企业规模搞得很大,但他们能否建立像华为这样的机制参与到国际竞争中,具备不具备参加国际竞争的能力呢?如果去掉了政府补贴,如果去掉了各种保护,可能就很难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补齐短板的对策是什么?

  彭森:这就涉及到市场化改革进一步深化的问题,主要是两方面:一个是产权制度的改革;第二个就是市场体系的完善,特别是要素的市场化。

  我认为最核心、最关键的产权制度改革是要按照竞争中性的原则。

  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,把国有企业纳入到竞争政策体系中来,令国有企业和社会上其它的企业,特别是和民营企业,以及不同所有制的企业,在市场准入、运营、政府采购、招投标等各个方面都能够平等、公平的竞争。

  在市场体系建设和完善方面,最重要的是建立竞争的政策体系和公平竞争审查制度。去年,国家出台了2018版的市场准入的负面清单,只要清单上没有列明禁止,则“非禁即入”, 不管何种所有制企业都可以进入。

  我们过去比较熟悉的是财政政策、货币政策、产业政策,很多人不知道竞争政策,也不知道这对市场经济的重要性。实际上,我们应该把竞争政策作为整个经济的基础性政策。市场化改革如果连竞争政策都没有落实好,那不行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你现在最感兴趣的改革领域是哪个?

  彭森:我比较感兴趣的还是产权制度改革。产权制度改革是整个市场化改革当中最核心的部分,涉及到企业改革,最后关键的落脚点还是对国有企业的改革。

  在我看来,像电力、电信、天然气、石油、铁路、民航等这些领域和带有网络性的垄断性的中间业务,实际上是可以放开的。至于它们两头上的竞争性业务,那是完全应该放开,引入市场竞争。

  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,引入一些民营经济,除已经做大做强的企业外,像从事物流、制造业等一般传统商业的国有企业应该逐步退出。不过,它们的“退出”不是说把国有资本完全撤出来,而是从对国有企业的管理改为对国有资本的管理。

  当国有企业从一般竞争性领域退出来以后,政府的财政预算资金就不要再投给他们了,这是保证市场公平竞争最基础性的工作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产权制度改革还应该在哪些领域铺开?

  彭森:在产权制度改革还有两个问题,一个是土地制度问题,还有一个是对产权的保护问题。

  我想农村土地制度的改革,可能是中国下一步改革很重要的一个动力来源,它是新的增长点。对农村集体用地、建设用地的同等入市、同权同价的改革,包括对宅基地使用权的相对的永久化,这些都要明确下来,这对中国新一轮的改革、新一轮的生产力大发展,都是很重要的。

  另一个就是产权制度的保护。对于一些冤假错案,特别是侵犯了民营经济财产权的,需要持续地进行鉴别和纠正,要理直气壮地保护民营企业家的财产权,这才能给社会传递一个正确信号,增强市场信心。

  搜狐财经&经济杂志:近四十年来,你从事改革工作的内在动力是什么?

  彭森:我们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个人利益追求,考虑的确实是民族复兴、国家强大、人民幸福。

  在时代的大浪潮中,我们是一朵小小的浪花,自己真正能实实在在地哪怕做一点小事,能够助推这个时代前进,这就够了。